你,经历过战争吗?假如你被战争夺去四肢,还有足够的勇气重新站起来吗?当你拖着残躯躺在病床上的时候,仍会为心中的理想不懈努力吗?
在山东省沂源县西里镇张家泉村,住着这样一位老人。他14岁当兵经历了上百次战斗,17岁在战斗中失去了四肢和左眼,24岁时以重残之躯挑起了村支书的重担,63岁时用残肢写就了33万字的自传体小说……
他,就是被誉为“中国的保尔·柯察金”的共产党员朱彦夫。
是生?是死?
1933年7月,朱彦夫出生在张家泉村的一个小石屋里。10岁时,父亲被日本侵略者杀害。14岁的时候,他瞒着母亲偷偷入了伍。战场上,他作战勇敢,曾10次负伤,3次荣立战功。
1949年,朱彦夫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。入党第二年,在朝鲜战场上,战友牺牲了,全连仅剩他一人。为了不当俘虏,朱彦夫翻身跳崖,冰天雪地中爬行了3000多米,才被意外救起。93天后,朱彦夫在经历了47次手术后,奇迹般苏醒。但这场战争夺去了他的四肢和左眼,右眼视力仅有0.3,体重不足30公斤,“身高”仅有1.32米。
身体的残疾让17岁的朱彦夫一时难以接受,看着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,一度想到了死。在日记中,他曾这样回忆当时的内心挣扎:“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,内心发生了激烈的矛盾:是死去好还是继续活着好?活着吗,艰难如山,寸步难移,在全部生活的历程中,都充塞着每行必遇的困难、阻碍和烦苦。小则吃饭穿衣,大则行走旋作,以至工作与斗争,都每每依次横在我的面前。”
但他想到牺牲的战友,觉得自己就算成了“肉轱辘”,也始终是个战士,“我们共产党员死都不怕,还怕活下去?!”
随后,他被转到山东省荣军休养院。在这里,他的生活受到专人护理照顾。朱彦夫要强,他不想当一个一切靠别人喂养的“寄生虫”。为了更有尊严地活着,他下决心要重新“站起来”。
为了练习走路,他装上假肢,常常摔倒。为了练习切菜做饭,他用嘴咬住刀背,再用断臂下压,才勉强把菜切成两三段。吃饭对朱彦夫来说难度更大。两臂夹起勺子,还没等靠近碗边,勺子就掉了;用嘴叼回勺子,夹紧再舀,又把碗碰翻了;好不容易舀上了“饭”,手臂缓缓收起,刚一低头张嘴,就勺翻“饭”撒……一次、二次、三次,一个动作要反复练上几十次、上百次。每“吃”完一顿饭,他都累得精疲力尽。经历过一次次的失败后,朱彦夫学会了站立、自己上厕所、装卸假肢、刮胡子、划火柴等等。慢慢地,健全人能干的事,他大多都能干。
生活自理后,朱彦夫又有了心事,“先烈们为了革命事业,在刑场上、牢房里,利用每一点机会、每一刻时间,同敌人进行殊死的搏斗,难道我就不能这样阳光普照、温暖宜人的大好条件下,为党的伟大事业挺身奋斗,直到心脏的最后一跳吗?”
1956年,朱彦夫主动放弃了特护待遇,回到家乡。
笑比哭好
朱彦夫的老家张家泉村位于沂蒙山腹地,过去村边的赶牛沟、腊条沟、舍地沟,把农田分得七零八落,而且由于农田山高坡陡,缺地少水,自然条件非常恶劣。当时流传着一首“三慌慌”民谣:“春天闹粮荒,夏天忙得慌,秋冬无衣愁得慌。”朱彦夫回忆道:“那时候一遇上点灾害,就连年歉收,村民经常填不饱肚子。”
回到家乡的第二年,朱彦夫在村民们的力荐下,挑起了张家泉村党支部书记的重担。他在日记中写道:“就客观条件来说,我是个特级残废,手脚没有,对做好任何一项工作,都会有实存的巨大困难。我应当做个什么样的党员呢?经不住风雨吹打,欲坐温室吗?或因残废而侥幸原谅自己,让别人奉承几句‘残废这样重,还能工作,真了不起’而虚有图名吗?不能,我要利用一切有利条件,做一个人的实有的工作量!”
此后的25年间,为尽快改变张家泉村贫困落后的面貌,他办夜校、打水井、架水桥,填沟造田、架电通电……
数九寒天,朱彦夫穿上假肢走下近10米的深井,铁腿与肉腿冻在了一起,血肉模糊;带着17斤重的铁腿经常要翻山越岭考察,站着走、跪着走、爬着走、滚着走,四肢的创伤面流血化脓是常有的事,他却觉得“疼才好呢,疼才知道自己还活着”。
在一次寻找水源的过程中,朱彦夫本就忍着胃病的疼痛,不巧腿又磨出了血,顿时痛得难忍。他找出歌本唱歌,腿越痛越唱。在更热的天气里,腿差不多每走必破,他都是用这样的办法来对付。他说:“因为呻吟和唱歌都同样是声音,一个是忧伤,一个是乐观,唱比叹好,笑比哭好。”
就这样,朱彦夫带领全村干部群众战严寒、斗酷暑,治山、治水、造田、架电,终于把这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改造成了山清水秀的富裕村。
而当年的那首“三慌慌”也变成了如今的“春天花草美得慌,夏天瓜果甜得慌,秋冬腰包鼓得慌”,唱出了张家泉村百姓这些年生产、生活、生态的巨变。
残而不废
1982年,朱彦夫大病一场,渐渐体力不支,主动辞去了村支书的职务。但他不甘心,凭借着“一个共产党员,只要还有生命,就能有作为”的坚定信念,把战友们英勇作战的故事和自己的经历写成书,教育后人。
朱彦夫把被子叠成“方块”,垫在大腿上,再把写字板放在被子上,弓背低头,用嘴含着笔尝试写字。口水顺着笔柄往下流,浸湿了稿纸,换一张重新写!再湿再换,开始每天只能写十几个字。长期的弯腰弓背让他头晕目眩,各处伤口疼痛难忍。
整整七年,2000多个炼狱般的日日夜夜,朱彦夫这个一天学都没上过的人,翻烂了四本字典,用掉半吨稿纸,终于在1996年7月出版了33万字的自传体小说《极限人生》。他说:“读者能从《极限人生》中感悟到先烈的不屈、革命战士的凛然正气、伤残者的自强,从而汲取做人的力量,那么我也就不会因空熬时光而羞愧了。”
小说出版的几个月后,朱彦夫因患脑梗死半身不遂,右侧身体没了知觉。双臂抱笔不行了,他就用铁环夹笔,用左手练习写字。1999年,他又出版了第二部自传体小说《男儿无悔》,24万字。
如今,86岁的朱彦夫,右半身偏瘫,心脏也放了支架,但他依然不服老。坚持锻炼身体,坚持阅读、写作,关注国家大事,关心家乡的发展,“我觉得我还有用,我残而不废”。
从少年到暮年,从小朱到朱老,朱彦夫感恩生活。
和牺牲的战友相比,他至少还活着:坐过火车、飞机,看过手机、电脑,享受过胜利果实;还有子女,享受了天伦之乐;还有机会用剩下的另一部分身体为国家作贡献。
同时,他也为自己能够把痛苦和磨难踩在“脚下”,能够以胜利者的姿态去笑傲生活,感到骄傲和自豪。
聊起什么是幸福,朱彦夫认为幸福的定义很简单。走几步没有摔倒,就是一种幸福;为大伙办点事,就是一种幸福;自己的事情自己做,就是一种幸福;挑战庸碌,就是幸福。他始终坚信,“人活着,就得奋斗;奋斗着,就是幸福;奋斗不止,幸福就不断”。